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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台中正好碰上了爺爺奶奶的老友聚會,八圈麻將下來,平常不易聚在一起的爺爺奶奶們決定好好兒慶祝,叫年輕人帶著他們上館子,叔叔阿姨們選了一家上海主題餐廳,說有著道地的上海菜。

從進去那一刻起,老人們的情緒是高昂的,餐廳的擺設帶他們回到了戰前的上海,他們記憶中最燦爛的黃金年歲。周璇的海報、留聲機音調的老歌、合乎挑剔的上海人的菜色,什麼叫道地、功夫、精緻、和考究。數十年來隱藏在表面之下的老上海驕傲,在那一晚,在他們朦朧的眼中閃爍。

嚴肅的爺爺要求我為他和周璇的老照片合照,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,他是年輕的,不是遲暮的老人,是二十來歲的摩登青年人,有著與偶像合照的單純喜悅。

老花眼鏡後的老眼迷濛,輕聲哼著當年的流行歌曲,和餐廳唱片放的曲子應和著。

夜上海,夜上海,你是個不夜城;華燈起,車聲響,歌舞昇平……

老花眼鏡的背後,我想我看到了淚光。

烽煙起,老上海風華不再。八年抗戰、國民政府軍失守,輾轉台灣。

數十年後,當我父親牽著奶奶,站在租界區杜月笙老宅的附近,看著已成為馬路的奶奶的老家時,她有著脫離現實的錯愕。

「太久了啊……」她喃喃念著。

「這不是我們的上海……」爺爺說。

他們的上海,活在回憶裡。

當年抵台的奶奶,失去了一切,但沒失去做為一個上海人骨子裡該有的的性子。

從小,我便記得,長輩們一定要隔個麻將間,那是小孩的禁地。只見門關的緊緊的,吃飯的時候忽地打開,香煙霧中走出許多長輩們,朗聲討論著剛才的牌局,吃完飯後他們又消失在門後,只傳來桌椅挪動和洗牌的聲音。

日子再苦,牌桌旁沒有過去精緻的手工點心燕窩粥,至少要有碗綠豆湯什麼的,茶水在喝完前要注滿新燒的熱水──排場還是要有的。

家裡都是蔡康永所說的深色厚重木頭家具,很洋味海派的那一種。就算屋子再小,都不願意犧牲玄關的空間。

小時候,奶奶的衣櫃底是我喜歡挖寶的地方,曾經找出過一些我認為美美的布──其實是旗袍料,後來竟被不識貨的我走私到學校縫香包,還嫌不好用。

奶奶跟我說過她從小有佣人伺候,想吃碗麵叫黃包車出去,買根冰棒叫下人跑腿。在我聽來,根本是天方夜譚,電影情節。

數十年後的她,親自在廚房料理三餐,數十年如一日。

今日的她,在廚房忙著,一邊隨我買來的老歌CD哼著調。

『花落水流 春去無蹤 只留下遍地醉人東風……』

不知為何,我也開始感傷,和著唱了起來:

『青春一去永不重逢  海角天涯  無影無蹤……卻偏是昨夜  魂縈舊夢……』

2002-12-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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